金城，麟湖。

從下午5點開始，湖邊地攤一個挨一個開張，商品繁多的夜市總是熱鬧，但路過的人多買的人少，有的攤主放著藍牙音響招攬生意，有的拿著擴音喇叭喊起了地攤rap，總歸是想盡一切辦法去賣東西。

而辛璃什麽都不做。

她甚至捂緊耳朵覺得身邊的叫賣吵到了她看小說。

整個麟湖夜市的小老板們都知道辛璃家的攤位是個異類，不到晚上八點，她家絕不會賣出一單，但如果那個男人一來，不到半小時基本所有款式都能賣出。

女孩子家家的首飾，玻璃制的戴著玩的小東西，可愛了點，閃了點，買五對耳環價格攏共也就三十多塊，一晚上辛璃能賺個百把塊吧，她優哉游哉的賣貨，絲毫不把盈利當回事。

同樣是賣小飾品的攤主各個都嫉妒的不行，明眼人都看出來點名堂，辛璃就是來玩票的！

這年頭也流行擺地攤。

那些開大奔大瑪莎大蘭博出來賣貨的大有人在，不過辛璃沒車，她只有一個酷似男明星的活招牌。

也就是攤主們口中相傳的“那個男人”，長得高大俊朗，像極了三年前墜海的頂流偶像顧時。

辛璃不認識顧時，早些年她出車禍失去了記憶，再醒來就在金城，身邊也只有一個男人陪著。

他說，他叫顧成也。

辛璃不記得過去，對未來也一片空白，顧成也告訴辛璃，她想做什麽都可以，只要她想，他都支持。

他們住在麟湖邊寸土寸金的別墅房，不缺錢，然而辛璃還是選擇去擺地攤。

因為有顧成也，她的貨品很快就賣完，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功勞，再聽見旁人的私語時才曉得原來功勞都屬於顧成也。

顧成也是誰？

顧時又是誰？

辛璃一概不知，她從病床上醒來那刻，這個世界對她來說都是新的。

所以顧成也，也是新的。

辛璃的小說看到了大結局，頓覺索然無味，番外的巨輪也沒什麽意思，再仰頭才發現周遭的天都黑了，她看得太入迷，也沒人來買貨，不知不覺就從7點坐到了8點半。

平常顧成也8點就會來地攤幫忙，這會兒人影子都沒有，他不來，辛璃家的生意一落千丈，隔壁的攤主時不時露出略帶嘲諷的笑，而後陰陽怪氣問一句。

“辛老板，顧老板還沒來啊？黃金點不來，生意都被我們搶跑了怪不好意思的哦！”

辛璃淡漠地笑笑，不說話。

各憑本事吃飯而已，辛璃自己也明白她這攤位靠的就是顧成也那張臉。

“老板，那個帥哥怎麽不在呢？”

“老板，小哥哥什麽時候來啊？”

……諸如此類的問話，一直被路過的小姐姐們問到了晚上十點，然後統統被辛璃一句冷漠的不知道打發。

她都打算收攤了，顧成也火急火燎趕來，額頭上還在冒大顆大顆的汗珠。

“辛璃，我來晚了，抱歉。”

態度誠懇，一見到她姿態就低到了塵埃裏，就怕她一個不高興臉色都變難看。

那張帥氣的臉堆著滿是討好的笑，辛璃怎麽看都不覺得他像當年那個墜海的明星。

就算眉眼長得相似，那眼角的疤痕夠區別了。

顧成也的疤痕隱藏在劉海之下，平時不仔細看看不清，好幾次被人認錯，辛璃的攤位都成了追星的地方，甚至於還有網紅過來搞直播蹭熱度，當時，顧成也就怒了。

回頭就把自己剃成了寸頭，眼角的疤痕在鋒利的眼神和剛硬的輪廓下顯得礙眼又精神。

辛璃拿著大明星顧時的照片與他對照著看，“不像，怎麽都不像，人家是花美男，顧成也你壓根比不上啊！她們都咋看的呢？”

顧成也跟著點頭，“沒錯，壓根就不像，他太秀氣了。”說著，露出自己的八塊腹肌和黝黑的皮膚得瑟，“我比他爺們兒多了。”

辛璃像看傻子一樣盯著他，撇撇嘴做表示。

顧成也追著她問：“那你喜歡哪個？”

辛璃塞上耳機，覺得哪個都不喜歡。

顧時就算是帥上天的花美男，對她而言就是個大明星罷了，她一不追星，二不花癡，那顧成也對她也沒什麽吸引力，她覺得顧成也就是她身邊一條甩不掉的癩皮狗，管著她的證件，連她出門丟個垃圾都要管。

他是她什麽人啊？

男朋友，老公，朋友？她問他，顧成也不解釋。

誰又能忍得了她的脾氣，臭得要命，隨時都能擺臉子。

可顧成也慣著她，沒在她面前高聲說過話，總是溫柔討好，任由她去。

辛璃不想與人說話時，會塞著耳機。

聽什麽歌不重要，主要是聽不到旁人的言語，她會比較自在。

就像現在，她看著顧成也的嘴不停的上下翻動，“對不起”這三個字他常說，辛璃就算是不懂唇語也看會了。

金城的夏燥熱難耐。

八月末九月初依舊火爐般，平日裏的顧成也穿的再周整，額上也不會有半點汗，正經到頭發絲，不疾不徐，穩重的剛剛好，今日卻不同，他的衣衫沾了暗紅色的汙漬，隔著周遭接地氣的煙火味，還能聞到他身上殘留的香味。

辛璃不說話，顧成也只能一個勁賠不是，靠近點，辛璃聞著那股味，腦海裏驟然閃過好些個香水的前調後調的滋味，像是誘導出了她潛意識裏的記憶，甜膩、辛辣、神秘充滿誘惑。

太陽穴隱隱作痛，辛璃低頭拉扯掉耳機。

顧成也的手碰過來，辛璃反手打掉，沈聲制止，“別碰我。”她完全是遵從內心的想法，她不知道那股子燥熱與不安從何而來，種種情緒就像是蟬蛹般緊緊包裹住她，她脫口而出的拒絕讓顧成也直接楞住。

“辛璃。”他面上仍舊關心她，“是不是哪裏不舒服？”

“沒有。”辛璃轉過身，戴上耳機往外走，絲毫不給顧成也解釋的機會。

他倆鬧矛盾，周邊還有人圍觀，幾個小妹妹偷偷為他抱不平，那些話都被辛璃聽進去了，無非就是“她是誰啊，他幹嘛這麽寵著她”，聽膩了，辛璃本人也想問。

顧成也被辛璃甩臉子，一點怨言都沒有，連攤位的小桌板和貨都不要了，緊緊跟上辛璃，小聲在後面喚她名字，“辛璃，別生氣，我不是有意來晚，我……”

辛璃被他吵得煩了，回頭瞪他，“別跟著我。”

眼瞅著還有十秒綠燈，辛璃快速跑到街對面，顧成也竟也沒再跟上去，他聽她話乖乖守在街對面，目光直鎖定她，辛璃感覺自己快被他的註視壓得喘不過氣，連這夏日的酷熱都沒有打倒她，卻被顧成也的執著與低聲下氣的討好打敗了。

馬路上車來車往，隔著車流，辛璃看到街對面的顧成也像一只被丟棄的玩偶，或者說是真的像一只癩皮狗，他眼巴巴的瞅著她，她不讓他靠近他就不動了，目光卻隨她而移動。

真可憐啊。

明明最可憐的是辛璃啊！

一個沒有記憶的人，因為車禍在病床上躺了五年，她沒有親人，自己叫什麽都不知，她的身份是顧成也告訴的，能證明她存在的證件都被他鎖著，她是真正意義上的行屍走肉，她活在他的世界之下，就是顧成也的提線木偶。

論可憐，辛璃應該穩居榜首。

辛璃不動了，顧成也站在街對面，等了三、四趟綠燈都沒過來，辛璃固執，顧成也比她還倔。

得嘞，辛璃始終倔不過他。

只得掏出手機，“餓了。”

顧成也終於露出笑，如往常溫柔，“好，我這就過來，想吃什麽？是街尾的大排檔還是六叔的燒烤？”

辛璃“嗯”一聲，“都行。”

顧成也隨著人群一起穿過馬路到達她身邊，又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給她，“鼻尖都出汗了。”

辛璃受不了熱，一熱就愛出汗，身上黏糊糊的她也不喜歡，顧成也勸她做別的工作，如果不想也可以不做，可她杠上了般執拗，他不要做的她偏偏去做，折磨自己也折磨他。

“去哪了？”辛璃漫不經心的問起來，顧成也走在一旁輕聲回道，“朋友的酒吧出了點問題，過去幫忙耽誤了。”

“呵，你還有朋友呢？”

“不多，也就一兩個。”

顧成也的身份在她看來也神秘，畢竟辛璃就沒見過其他熟悉的人。

走了一段路，辛璃才後知後覺：“東西沒拿。”明顯沒對地攤生意上心。

“沒關系，不值錢。”

顧成也都這樣說了，辛璃也懶得回地攤收拾。

兩人一同去了六叔的燒烤店，辛璃點了一大堆順手拿了一瓶啤酒。

顧成也提醒她，“還是喝果啤吧，桃子味你比較喜歡。”

辛璃眉頭再皺幾分，到底是他喜歡還是她喜歡？她不知道自己該喜歡什麽嗎？那股難受勁又冒出來，辛璃強壓著不快，當著他的面讓夥計拿了瓶啤酒。

顧成也當眾被駁面子不是一次兩次，他選擇欣然接受。

一瓶不行，辛璃又開了一瓶，她不讓顧成也碰，他連杯子都不沾。到最後桌上的燒烤都沒怎麽吃，就光喝酒了，而且是辛璃一人喝完的。

辛璃酒量很淺，喝第二瓶啤酒時就上頭了，喝完整瓶，腦袋暈乎乎，站起來晃蕩了一下，幸好被顧成也穩住，他攬著辛璃的肩柔聲問道：“辛璃，你還好嗎？”

辛璃像睡過去一樣閉著眼，臉頰泛起紅暈，就這個酒量，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敢如此放肆。

顧成也背上辛璃走回家。

一步步慢悠悠，淩晨的夜風掃來，辛璃不安分的扭動，唯有在夢裏她才些微老實了點，有了過去他熟悉的模樣。

口中時不時蹦噠出幾個詞，“顧……顧……”

“顧什麽？”他問。

“顧……顧顧……顧時……”

顧成也的腳步猛然頓住，仿佛不確信一般哄著她問：“阿璃，你醒著嗎？”

回答他的只有凝重的呼吸聲。

他的身影在路燈的映襯下拉的很長，很遠，像極了他們那些年的糾纏。

夜風拂動誰的心弦，肆意難忍，而後重歸平靜。

“阿璃，我很想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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